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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月练】《永生》作者:莫语谌
一审:皮蛋‖二审:闻天‖封面画师:鹤见
 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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帕特罗只是洛卡利王子的一个马夫。
帕特罗是王子最宠爱的马夫。他穿着不太合身的华丽衣装,驾着王子的白马库里奥,拖着银马车,奔走三天三夜,直到海边。
帕特罗第一次看见海。旷阔的蓝自天边延伸至近处,幻变成彩色的池,静静地在波纹中卷起鱼群,又忽地走远,化作一条银线奔涌而来。
海边的渔民总是说着海底鲛人的传说。那些终日织着鲛绡的小人儿,会坐在礁石上歌唱,直到被女巫诅咒的人,来到这回不去的远方。
洛卡利王子只是匆匆地要求赶路,去到亲王的城堡。终日舞宴,直至春末。
“该回去了。”洛卡利王子说。
“殿下,库里奥生病了,”帕特罗回应,“还需再等几日,才可动身。”
洛卡利王子嘟哝了一句谁都听不懂的话,不再理睬这位马夫。
帕特罗在窗前帮着修剪花丛,却听见洛卡利王子与友人呓语般的对话。
“可惜这花,终究是会凋零而去的吧。”
“那又有何办法?只得等到明年,它们还会再次盛开的呀。”
“你可曾听说,在那遥远的雪山顶上,世界上最美貌的公主独自居住,她所在的地方,花朵从不凋零。曾经法力最强的女巫送她上山,直至如今那千年的冰雪中仍花开终年。”
“我的朋友,你居然还会相信这些!”
帕特罗心里清楚,每当洛卡利王子的生辰,洛卡利王子都会让他去接来全国各地有名望的女巫,为他祝祷。那时,女巫们坐在最豪华的餐桌两旁,就着银烛台上摇曳的烛光,抬着或苍老或年轻的手臂,切取银盘中丰盛的菜肴。
“听说,有许多慕名而去的人,只要在雪山上待过一百天,便无法再回来。前些日子,我的一位友人从那里归来,看见山顶的繁花在雪中绽开,每天清晨都与昨天一样。美貌的公主坐在窗前,嗅着亘古不变的郁金香的芬芳。”
“朋友,你也别再为这样的传说烦扰……”
帕特罗垂下头,看见凋零的郁金香在足下枯萎,下一刻便要成为飞灰。

洛卡利王子的白马库里奥不见了。
与之同时离开的,是一直忠心耿耿的马夫帕特罗。
幼年时桀骜不驯的库里奥,在帕特罗的手下逐渐变得服帖。背上镶金的马鞍时,洛卡利王子曾骑着它向邻国的米尔娜公主求爱。那时的洛卡利王子意气风发,肩章上金黄的流苏染上的是太阳的光芒。库里奥在他的身下昂起高贵的头颅,向天嘶吼出最有力的长鸣。
它曾见到那位公主钦慕的眼神,看见她接过鲜红的玫瑰花束,白皙的脸庞也染上玫瑰的嫣红。
可是现在它突然不见了。它跑得无影无踪,城堡上下竟不剩下一个蹄印。
洛卡利王子气急败坏的搜寻只持续了两天。两天之后,他骑上枣红色的骏马,让它背着镶金的马鞍,驮着一束鲜红的玫瑰,踏上邻国的土地。

帕特罗在夜里骑着库里奥去了雪山。
帕特罗从未见过雪山。他也从未料想自己终有一天会踏上那片柔软的白色土地,残破的衣服在雪风中漏入冰冷的湿润的感觉。库里奥在雪中艰难地迈开腿,深嵌入积雪中的马蹄留下斑斑血迹,头颅却一如既往地高昂,不管不顾地冲向传说中从未冰封的山顶。
当它终于嗅到第一丝山茶花的芬芳时,帕特罗已经在它的背上沉沉昏睡。以至于库里奥在城堡的门口嘶鸣,也没能唤醒他。
他能感受到的,只是一点点壁炉的温暖。
与此同时,墙上的布谷鸟钟,悄无声息地开始走动。

“你醒了?”
帕特罗听见一位中年妇女的问话。壁炉中火焰的橙色光芒在漆黑的视野中跳动,逐渐清晰而变得明亮。他看见一个侍女打扮的妇人揭开壁炉上冒着热气的锅,舀出一碗热粥。
帕特罗努力地回想自己所在之处。周围一切地布景,悬着流苏的洁白桌布,纯银镶边的扶手椅,金线绣制的地毯,身上覆盖的厚重的羊绒毡,都与洛卡利王子的宫殿中并无二样。只是壁炉中的火焰,所带来的温暖的感觉,在那座宫殿中,从未有过。
侍女放下粥,匆匆地离开。热粥散发的竟然也是花的香气,浓浓的白雾甚至使帕特罗没有发现公主的前来。
“这位先生,请问你可是来自瑞玻利?”
闻声望去。传说中那位世界上最美貌的公主,坐在雕花的窗棂之后,金发颤动如熔金流淌,浅棕色的双眸中跳动着橘红的火苗。可是她的声音,却与青春的容貌不符;在这略微沙哑的嗓音中,帕特罗听出终年风雪的声音。
“你们的王子,可是苏普莱?”
“不是。”帕特罗摇头,“他叫洛卡利。”
公主垂下头,转过身去,面对着窗外,郁金香与山茶的花海。
“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吗?”帕特罗坐起身,掀开羊毛毡,“我是个马夫。”
“还请你赶紧离开吧。再过一百天,你就无法离开了。”

帕特罗还是留在了雪山顶。
他修剪去的花枝,翌日清晨便会回到原处。他所拾起的凋零的花朵,翌日清晨便会再次绽放。库里奥所取食或是踏坏的花台,翌日清晨便会恢复原样。时间好似在这清冷的山巅停止,每一日都会有相同的一日三餐,相同的时刻会有相同的知更鸟在空中盘旋踯躅,寻找巢窠。萨菲尔公主以相同的姿势坐在窗前,凝视着窗台上永远不变的鹅黄的郁金香花朵,眉间凝驻的也不过是相同的愁容。
他帮着女仆料理永远做不完的家务,独自去修剪永不变样的花园,刷洗库里奥的毛发。他仔细地听着女仆午睡时传出的呓语,听闻那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国家。
帕特罗记得很清楚,在他待在山顶的第54天,一成不变的生活忽然出现了一些意外。
“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?”萨菲尔公主忽然对他说。

雪山与那山后的雪原,原先是迪什特的疆土。这个国家,现在或许已经没有人知道了。但在它所存在的千百年间,是一块名为“生命之石”的蓝宝石驱散风雪,使得这片极寒之地,也会有生命绽放。
直至萨菲尔公主的诞生,这个国家仍是与世隔绝,充斥着幸福的安宁。
萨菲尔公主的美貌,迅速传出这片雪原。成百上千的人开辟道路慕名而来,诸多王子们不惜葬身雪原,只为一睹她的芳颜。她所居住的城堡中夜夜灯火,不断有访客前来,亲吻她的足尖,希望与她共舞一曲,可是她从未答应任何一位陌生人的请求。直到她看见苏普莱的前来。
她永远难以忘却那夜,瑞玻利的王子苏普莱披着白狐裘,带着满身的飞雪,踏上城堡中华贵的地毯。萨菲尔公主看见他取下毡帽,金发在大堂中熠熠闪光。他走上前来,只轻轻地鞠躬,优雅的姿态让纯金的神像也黯然失色。
就在当晚,一株鹅黄色的郁金香便当作定情信物。他们定下婚约,约定共同在无人打扰的地方,静享互相陪伴的时光。
于是苏普莱请来世界上法力最强的女巫亚斯米娜,领着一队工匠爬上雪山顶,修建起华丽的城堡,栽下万亩花田。女巫的法力让花朵永生,风雪避匿;萨菲尔公主走进城堡,幻想着未来甜蜜的生活。苏普莱重新回到山下,准备生活需要的物资。
可是她不知道苏普莱早已与另一位公主有了约定。苏普莱抢走了准备运上雪山、去见证他们的婚礼的“生命之石”,扬长而去,再无踪迹。整个迪什特被冰雪掩埋,只有一位女仆布伦达慌不择路登上山来,从此驻留。为了掩藏这暴行,苏普莱早已砍断亚斯米娜的双腿,将她独自囚禁在阴森的阁楼中。她便只能施用永生的魔法,使时间停驻。
而面前的花海之下,是当年修筑城堡的工匠的尸骨。

“后来,布伦达告诉我,苏普莱用‘生命之石’给他的情人做了首饰,作为定情信物。那个女孩,和他早已有过约定,只要他拿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首饰,就与他成婚。”萨菲尔公主露出苦涩的微笑,“他竟将如此多人的性命置之不顾……现在是什么时候了?”
“是下午。”帕特罗回答。
“不,我是说,”公主思索着合适的话语来描述,“距离那位苏普莱王子的年代,已经过去了多久?”
“我从未听说过一位王子叫苏普莱。”
公主笑笑:“那或许已经是近百年前的事了。那你现在的王子,洛卡利,不好吗?你为什么要离开他,留在这里呢?”
帕特罗思考片刻。
“我们的洛卡利王子起初对我很好。自从我为他驯服了库里奥,他给了我许多东西,让我衣食无忧。我很骄傲地成为了他最喜爱的一位侍从……那时我所拥有的荣光,足以令我昂首挺胸趾高气扬。
“但是后来,我逐渐发现,一旦库里奥因为种种原因无法为他所用,他便不再理睬我,甚至没有一点对库里奥状况的关怀。我才明白,我所以为曾拥有的不是我的荣光。我自认为光鲜亮丽的日子里,我只是驯服了库里奥,其他一无所成。如果在这里,我能帮到你们什么,就算是一点点也好。”
公主摇摇头。“这座花园中还未曾有过归巢的鸟。”
帕特罗没听明白公主在说什么。但公主不再出声,坐回自己应坐的位置,看着眼前的郁金香。
一切又如从前。

帕特罗待在山顶的第72天。
他意外地发现,最靠近雪地的一株山茶,今天再也没有盛开。

第86天。
“请你快些离开吧,否则你就再也走不了了。”萨菲尔公主坐在窗边哀求。
“你为什么不离开呢?”帕特罗问道。
公主垂下头,嗅了嗅郁金香的味道。
“很抱歉我欺骗了你,”她说,“我不是萨菲尔。我叫亚斯米娜。”
“啊?”
“当布伦达将我从阁楼中救出,萨菲尔公主已经奄奄一息。她在混沌中哭嚷着自己的不幸,曾经对永春的幻梦已化作折磨她的泡影。
“曾经我周游世界,剿杀毒龙,诅咒恶人。我杀死所有欺骗过我的人,杀死我所曾见过的不义之徒。我一直认为,只要除掉他们,这个世界就会安定宁静,不再出现恶行。
“苏普莱来找我时,他说希望我能替他除去雪山顶上蛰伏的巨龙。那时我热血澎湃,一口答应了他的请求。可谁能料到,他竟将我麻晕,砍去我的双腿,将我锁在阁楼中。
“我尽力除恶半生,却终究为之所困。我会法术,可我永远斩不断罪恶的根源……我甚至找不到是哪里出了差错,将一切搅浑。我待在阁楼里,面对着窗外永不覆灭的花海,看见蜘蛛不断地结网,又不断地功亏一篑,在零点的钟声中重新开始。直到看见莽撞的布伦达打开阁楼早已锈蚀的铁锁,看见萨菲尔混乱的意识所产生的泪水,我才忽然觉得,前半生我的所作所为其实没有意义。
“我一意孤行,试图除去世间的罪恶,却犯下不可弥补的过错。我没能让任何一个角落真正安宁,甚至毁灭了萨菲尔公主和她的整个国家。我想除去的,只是所有人心中都会存在的愚蠢的顽固。而我,甚至还没能将它从心中摒除。这样的念想,根本不是一点法术所能改变的。
“我空有一身法术,面对这些却一如常人。我决定留在这里,如果能让布伦达过得平静安定,或许能做一些最后的挽救。可是,我又欺骗了你……”
“没有关系。”帕特罗说,“从我决定来到这里时,便没有想过要离开。不管你是谁。如果能证明我的存在。”
女巫怔了怔,露出笑容。
“谢谢你的停留,你的灵魂将会得到永生。”

第99天。
布伦达哭哭啼啼地离开了雪山。带着女巫执意给她的,仅剩的一些家当,不情不愿地离开她的身边。
窗外的山茶花在凋零。只有鹅黄色的郁金香,仍保留着最初的芳华。
“坐下吧。让我们等待最后一天的到来。”
女巫坐在帕特罗的对面,安详地闭上双眼。
帕特罗转头望向窗外,看见冰雪突起肆虐。

洛卡利王子的马库里奥忽然跑了回来。
库里奥回来时,浑身冰冷,毛发上沾满雪花。在它的身后,是长长的带血的蹄印,一直通往雪山的方向。
洛卡利王子立刻带人冲上雪山。当他披着白狐裘登上山顶,山顶的花园与城堡都不复存在。雪已停唯一可见的是两个被雪掩埋的身影,相对而坐,安详而静谧。
他的手下清除积雪,看见世界上最美的公主,竟与马车夫帕特罗相对坐着。洛卡利王子想要触碰这位公主,可当他伸出手去,两人却忽然如云烟幻灭,化作纷纷扬扬的大雪。
洛卡利王子皱眉,立刻下山离开。

后来,洛卡利王子骑着库里奥举行婚礼。
在他与与米尔娜公主的婚礼上,公主所佩戴的蓝宝石首饰熠熠闪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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